「請不要再說了,修奈傑爾哥哥。」
按照過去的習慣,娜娜莉先省視那張忠誠異常的臉孔,然後才慢慢開口:
「我會是第一個與他談話的人。」
男人光是精緻過頭的輪廓就讓她聯想到面具。有一些國家,擁有在慶典時,戴上面具來逃過惡魔的習俗,然而,這個男人戴上這張無法被取下的面具,卻是為了遮掩住背後的惡魔。
這個為自己盡心盡力的男人,其實只是一名被兄長操縱的魁儡。每當想到這,娜娜莉都得重新告訴自己,她無法真正看穿他。
兄長為自己留下ZERO和修奈傑爾哥哥,但自己無法真正相信後者,這讓她感到抱歉,但身為女王的她無法去真正信賴一名被GEASS操縱的人。相信自己能依靠他,將為自己把國家引往更好的方向,因為GEASS的力量究竟可以持續到多久,這不是能牢固掌握與了解。
過去的她,因為太過軟弱而無法成為兄長依賴的對象,所以娜娜莉小心地與自己約定了──必須靠自己。不能在前進的同時,仍回頭望著站在身後的ZERO。
「樞木朱雀在ZERO失蹤的時機點出現,在目的還沒有清晰的情況下,貿然與他見面是魯莽的行動。他曾多次改變效忠的對象,雖然過去您與他有私交,但因私人情感影響而做出錯誤的判斷,對您與您的國家而言都是危險的事情。」
「是的,修奈傑爾哥哥,」娜娜莉回答,坐在桌後的她將雙手交疊在桌上,固執盯著自己的部下與親人:「如你所說,這是我的國家,所以我不會做出令我的子民失望的行動。」
「但ZERO大人的事……」
「他並不是這個國家的人──」冷酷截斷修奈傑爾的發言,幾近背誦的言詞在未完時,突然化為虛弱的語尾。在真正思考起眼前的人說出甚麼之際,娜娜莉自信的表情崩解出一道裂痕。她從沒發現修奈傑爾原來是那麼高大的人,現在,來過去金髮紫眼的王者正居高臨下望著自己。
但真正坐在王位上的人──是我。
「──ZERO已經完成自己的任務了,」娜娜莉很快恢復冷靜,她繼續道:「這個國家很感謝他的幫助,現在,我們必須依靠自己繼續前進。」遲遲等不到對方的回應,女王冰冷地催促:「修奈傑爾,你明白嗎?」
交錯的紫羅蘭色目光追溯至遙遠過往的時光道路,既熟悉又陌生的情景彷彿在古老的像框中,安插上一張嶄新的照片。修奈傑爾露出玩味的笑容,不夠長久到被完全解讀,但足以讓娜娜莉明白見到。女王不知何時放上膝蓋的雙手,緊緊握起來。
戴著白色手套的右手舉到胸前,隨男人行禮而逐漸看不清的紫色雙眼內,閃爍出詛咒的紅光,然後碎裂成片。
「妮……娜?」
門後探出頭的藍髮女性浮出驚訝的表情,好奇與打量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。
妮娜慌張盯著對方,沒有趕人的言語,卻也沒喜悅的模樣,她不知道那是不歡迎還是歡迎的意思。自己一直都不懂得該怎麼正確解讀人們的表情,再度體會到這點,全身繃緊的肌肉都在尖叫著快離開這裡吧,但她仍死死站在原地。不斷在鏡子前練習著不能露出的畏怯神情又爬上了她的臉。
兩人的沉默太久,她的目光四處游移,終於戰戰兢兢開口,認為自己像不經思考的侵入者。她左右看了一下,拿下蓋住臉孔的帽子。「我……對不起……沒有事先和塞希爾小姐……還有、紙條也……對不起……」
然而,手上突如其來的溫暖讓她嚇了一跳,過去曾與自己共事的女性居然拉著自己的手走進房中。陌生的溫度和長久沒有感受到的親近感,使她一時間找不出應對的方式。但對方只是絮絮叨叨叮嚀著:「別太在意,我只是來不及反應……只是妳知道的,這個家有個麻煩的人在,所以有點混亂……小心喔,滿地都是書呢。」雖然露出困擾的苦笑,但女子卻有愉快的笑聲。
硬被拉進對方住處的妮娜茫然立在門口,緊緊抓住行李和帽子,因為那是她唯一熟悉的事物。塞希爾栓上門,將她的帽子掛在門邊的掛鉤上,接著在有如迷宮牆壁的書堆中行走,試圖為她打開一條通往客廳的直線道路。
妮娜聞到書特有的霉味與一種能讓人放鬆心情的香味。
「好久不見了,」塞希爾的聲音將沉溺在回憶的少女拉回現實。她背對自己,將厚重的書本疊到另外一處。「沒想到妳會突然回來這裡。嗯……」她的動作停頓下來,「是有六年了嗎……」
「是五年又十八天。」妮娜答。她一直在數日子,沒有特別的意義在,但她一直在數。「不過,我還是沒找到……」
「等等,不可以說出來喔,妮娜。」
儘管過去共事時,塞希爾與自己的職位相同。但對妮娜而言,包辦各式各樣雜務、照顧小組成員起居三餐的對方更像能幹的大姊姊。這樣的塞希爾總在人們陷入低潮時,露出自信的表情鼓勵其他人。
「妳是下了決心才出發的呢,紙條只是寥寥數語,但我們都知道妳還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喔,別這麼快就懷疑這樣的決心,知道嗎?」
妮娜的目光落在地面。埋在書本揚起的灰塵之中,垂頭喪氣的矮小身形看起來就要消失不見。
「塞希爾小姐……」
「嗯?」
「你相信我嗎……」
終於清出的道路留有幾張鉛筆畫出的草圖。她擦了擦額頭的汗水,溫柔地看著被憂傷與悔恨包裹的女孩。「相信喔。」塞希爾笑著說。
「可是每個人都覺得朱雀死了……但我……我不相信,他應該是很厲害的人,所以尤菲米亞殿下才會選他當騎士呀,如果不厲害,尤菲米亞殿下怎麼會做出這種選擇,而且即使尤菲米亞殿下她……她死去了,朱雀還是活下來了,我……我這麼想和尤菲米亞殿下一起死去,可是朱雀還是活下來了。」
「妮娜,」塞希爾用溫柔口吻截斷女孩的喃喃自語:「先坐下來吧。」
茶葉在冒著熱氣的紅茶表面打轉,雙手圍在馬克杯邊緣,妮娜試著從中溫暖外頭的冰冷。奶精和五顏六色的糖包堆在瓷盤上,宛如另一個凌亂房間的縮影。
「有去了哪些地方嗎?」
「嗯,」含糊應對的綠髮少女緊張地凝視塞希爾切下一片蛋糕。蛋糕頂端鋪著一層雪花般的糖霜,像一頂白色的帽子。「來之前有去……前東京租借地,那裡現在很漂亮,還不是很先進……可是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,就是,芙雷亞的事情之後的那個樣子……」
「呵呵,是啊,」她將裝盛蛋糕的盤子推到妮娜前。白瓷的盤緣用灰紫線條繪製出紫藤圖案。「娜娜莉女王還嚴厲拒絕在上頭蓋紀念館的要求喔。雖然我和羅伊德已經不能這麼簡單和娜娜莉見面了,所以也都是從新聞得知的呢,可是還是看得出來,她不希望將那個地方標上悲劇的記號。」
「娜娜莉……女王……還是一樣呢。」
「是啊,只是……她對我們的仁慈還是倍受爭議,一直非常辛苦。」塞希爾苦笑著,搖搖頭,將思緒甩到一旁。「對了,妳的同學也還是很優秀呢,在電視台大放光彩,也得了獎。」
「我……」妮娜看著握住馬克杯的手,結在關節的厚繭像一個個新的記號。「我不想和以前一樣,所以才留了那張紙條。
「羅伊德他曾和朱雀說:『你回來了』喔,妮娜。」
「咦?」
「不要被那個人騙了,他以為的自己和我看到的是不一樣的。」眼底的調皮光線照亮了藍髮女性的臉。把雙手靠上桌面的她壓低了嗓音,像在講女人之間的祕密。「朱雀沒有一個可以稱作家的地方,但羅伊德也收留了朱雀喔。」
越過桌面,塞希爾握住那雙劇烈發抖的手。「所以那不是成為科學家的門檻,妳很喜歡研究不是嗎?」
「我……我去了很多地方,我一個一個敲門,我……照著名單上的人……」
那不是陽光般的強烈,而是溫水般的柔軟,不足燙傷自己,但足夠明白自己不是單獨一人。這樣的溫度令妮娜想起尤菲米亞,但她很清楚那永遠是回憶了,但所有的安慰都會讓她想起尤菲米亞。妮娜無聲掉下眼淚,她反手握住塞希爾的手。她需要力量。
藍髮女性輕輕將另一隻手包裹在上頭,然而,依然無法制止女孩崩潰般的顫抖。
「名單、很長、很長、很長……可是、不是所有人都還有、親戚,有些……就都消失了,這樣就少掉很多很多,但很少人想聽我的道歉,每一個人都生氣,我知道的,可是為何不聽呢,沒有人理會我……是我毀掉了……毀掉了那些生活,我一直想道歉……可是──」
痛苦和悔恨充斥在她的心中,濃稠地無法化為語言,卻又像強烈且洶湧的風鼓脹她的身軀,不斷將她推離現實,然而,再怎麼強烈都只是摸不著的空氣。既空虛又飽滿的心情幾乎撕裂了妮娜。自己不能安於這裡,自己不配得到安慰。她用力把自己的手從塞希爾的手中抽出,但太過莽撞的行動打翻了桌上的茶。
無人阻止的深色液體四處蔓延,彷彿無數沒有盡頭的思緒。裝著砂糖的紙包濕透在其中,茶葉渣在馬克杯口的邊緣打轉。面積越來越大的褐色表面忠實倒映出妮娜驚慌的臉孔,她茫然盯著自己闖出的禍端。塞希爾也嚇了一跳。衛生紙盒和毛巾放在餐廳,她只好推開椅子,想從位置上站起來,但這樣的念頭很快就打住,因為妮娜沒有因此而沉默下來。
她滿臉淚水,忙碌的雙手也無法擦乾臉上的淚痕。
「可是我想和朱雀道歉,」她一邊哭,一邊用衣袖抹過茶液。熱度灼傷了她,汙漬染滿淺色的袖口,而這些微弱的抵抗根本無法擦乾桌上的混亂。「我想和他說對不起,因為那麼少人願意聽我說,他們也都不認識我,朱雀和我以前是同學,他可能會知道我在說什麼,他也失去尤菲米亞殿下──也、也投下了芙雷亞──可是他和我,和我一樣……都是一樣的人──」
「天~大的誤會啊。」
像隻久無見日的土撥鼠,一名男性忽從一旁的地下室竄出。他穿著滿是黑色油漬的研究衣,沒頭沒腦冒出一句話:「天──大的誤會。」跟著輕快而略嫌輕浮的腳步,他一左一右拋下兩隻髒兮兮的手套。裸露出來的蒼白雙手像在指揮一首狂想曲,胡亂在空氣揮舞。「是不一樣的喔,妮娜。」
「羅伊德!」
「嗯,不列塔尼亞那邊有人說朱雀出現在尤菲米亞殿下的墓前,」無視房內尷尬的情況,若無其事在房內投下訊息的炸彈之後,羅伊德低下頭,近距離看向錯愕的妮娜,金絲邊的眼鏡跌到鼻頭上。然後他又推回眼鏡,踩著舞蹈般的步伐退到一旁。「唉呀呀,畢竟今天是尤菲米亞殿下的忌日嘛……柯內莉亞正打算將他抓到女王面前,等等說不定會路過附近。」
還活著嗎。
「這是真的……?」塞希爾的疑問被羅伊德肯定的目光擋了回來。還活著。那樣渺茫的希望曾在達摩克莉斯要塞的碎片中化為塵埃。「朱雀……」她只能吃驚重複,彷彿從未想過這個被念誦的名字能再有延續的意義。然而一想起在場的妮娜,她將差點脫口而出的話語收了回去。
太好了,妮娜。
塞希爾小姐好像說了這樣的話,但聽起來像來自水的另外一端。
從身體中央發出的聲音,清晰到讓妮娜難以安穩地坐在位置上。從濕透而黏在手腕和手臂的衣袖上滴下的水音也變得異常清晰,自己彷彿突然掉到深色的地下室,在寂靜之中,被有如鼓般的奇異之音包圍。朱雀的生死一直像一只懸在半空的槌子,沒有在審判台上敲起定論。她沒想到原來那樣的巨響會令她發抖,一陣一陣,一波一波。
樞木朱雀還活著。
意識到那是自己心跳的拍子,不是喜悅,不是輕鬆,是太雜亂的思緒纏繞住妮娜。
她忘記哭泣,雙手無力攤放在桌上。
「……可是為什麼……回來了。這裡的人明明這麼恨他……」
她以為朱雀逃離這裡,才遠離家鄉的。她以為朱雀遠遠地離開的,所以才一個人到處遊走的。
茶液不再擴散,只是答答滴在地面。
一陣不安像水面泛起的波紋,擴散到身體每一個角落。
「不……他會的……知道我的心情。」妮娜惶恐地說。
盯住自己的淺色眼睛瞇起來,羅伊德頓了一下,閉成一條線的嘴角卻彎起來,隨意揮揮手。「自己去確認比較快吧。喔呀,原來在這裡啊……」發出一聲驚呼,他彎下腰,飛快抄起一張又一張鉛筆稿,像啄起麵包屑的鴿子。他對塞希爾說:「幫忙一下吧。」
一度停留在女子神色的喜悅被遲疑取代。雖然走到羅伊德身邊,但塞希爾不太確定地看向他,彷彿對於他的請求感到難以置信,眼底有股揮之不去的譴責。
羅伊德扭過頭,瞧著妮娜:「妳不是要去道歉?說不定會有結果喔,但也難說,那個人的壞習慣可能沒改掉,妳要互舔傷口的話,還是要先思考一下比較好。」
嘆了一口氣,塞希爾終於開口:「羅伊德,這樣說就太過頭了。」
「我只是給她一個好的建議。」白髮男子笑了笑,細長的手指翻起塞希爾疊起的書堆中最上面的一本書。那是一本談論機械的笨重書籍,他打開鑲有金邊的笨重封面,眼底閃過吃驚的色彩。
「不會的,塞希爾小姐。」妮娜將目光從雙手拉往滿桌的紅茶,眼前一整面的杯盤狼藉沒有絲毫清理乾淨的跡象,只有越來越嚴重的混亂,她只在亡羊補牢而已。「
塞希爾望著低頭不語的妮娜,面露為難的神色。她再度嘆一口氣,替羅伊德一一撿起其他的鉛筆稿。房間陷入一陣緊繃的寂靜,但白衣男子卻恍若無聞,輕巧穿梭在混亂的客廳之中。塞希爾用力將稿子塞到羅伊德髒兮兮的懷中,然後走到餐廳。
難以面對
自己果然不該來吧,以為塞希爾小姐
「……妮娜、妮娜。」
自己果然還是不能被饒恕。
「妮娜。」
一張皺巴巴的紙片突然被塞到面前。
「沒想到會發現妳的東西。」
那是
『
潦草的字體這樣開頭。經歷五年又十六天的時光,鉛筆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,但如此不可思議,湧現出來的回憶彌補了一筆一畫中的所有缺陷。滴在上頭的淚水模糊了字,但妮娜還是看得出來。無關眼淚,無關時光,她就是看得出來。
『想得到他們的諒解,想試著被他們諒解,但在這裡的話,我什麼也不能做到……不能再用無知當作藉口了,我想去做一點事情,為那些失去重要事物的人們,我只懂科學,可是我還是想去作什麼,我要找到朱雀,和他道歉,得到他的諒解,那些事情……都不是他的錯。』
『對不起……
她顫抖地觸碰上頭的一字一句,這些因為衝動而寫下的文字,像沙裡的黃金一樣閃耀著。她睜大眼睛,淚水一顆一顆掉下來。困在黑暗中無數紛亂的線條,跟著慢慢的摸索,終於從中閃現出唯一的一條,像迷宮中一條連接入口至出口的繩索,讓她找到暫時的道路。
在這裡。妮娜抓著紙條痛哭失聲。因為她想找到的諒解、連一個都也沒找到。因為那樣珍貴的起點,被完整保留在這裡。
全都在這裡。
「羅伊德……你──」
將手指立在嘴前,白髮男子對藍髮女性比出安靜的手勢。另一手則指向那個蜷曲在膝蓋上,聲嘶力竭哭泣的綠髮女子。緊捏在手裡的紙條彷彿快要融入掌心之中。
注意到那張熟悉的紙條,塞希爾露出無奈的苦笑。她拿著衣服和毛巾站在一旁,與羅伊德一起靜待妮娜結束她的悲傷。
換上新的衣服,雙眼還帶著紅腫的妮娜拿著行李和帽子,站在門口。
「要好好保重喔,」塞希爾忍不住叮嚀道:「看到朱雀時不要忘記替我們打聲招呼。」
「嗯。」
「如果朱雀要被娜娜莉處刑的話,也要記得告訴我們喔。」
「咦?我、我想……或許……」
「我們會想辦法把他救出來的,」藍髮女性用談論茶餘飯後話題的口吻笑著說。「你知道羅伊德還是在研究些不三不四的東西吧,只有這時後才能派上用場。」
「嗯。好……」
「妮娜,」查覺到對方緊繃的不安,塞希爾捏捏她的肩膀,才讓一直低垂著頭的女子露出臉來。「妳知道妳還是能回來的吧?」
「我……」
「啊──」羅伊德尖銳的嗓門從門後傳來,他發出歇斯底里的尖叫聲。然後,頂著一頭白色亂髮的青年從塞希爾身後探出頭來,在女子面前揮動一疊亂七八糟的草稿:「妮娜,我有了新的研發圖噢,沒事的話轉來看看吧,是很好的東西哩。」
愣了一下,妮娜用力點頭,「好的,」她綻出虛弱但輕快的笑容。「我會的,會回來的。」期望能填補言語不能表達的所有感謝,妮娜深深對他們鞠躬:「總有一天,可以會回來的……
一直到門發出上鎖聲,滿懷感激的女性都沒有抬起臉。
◇
或許因為消息沒有傳得那麼快,或著柯內莉亞選擇的路線在這時段不會有那麼多人,聚集起來的人群沒有想像中的多。但體型瘦弱的妮娜還是得吃力地擠開人群,試著往前靠近。
終於快要越過前排的人群,但放大的鼓譟聲卻磨光了妮娜的耐性,她壓住帽子,墊起腳尖,映入眼簾的是低垂著頭的褐髮青年。落在前額的髮絲比印象中更長了一些,而側面頑固的線條依舊。妮娜瞇起眼睛,嘗試看得更清楚,但擋在面前的人也同樣如此。她看不清楚那張臉的模樣,一時間,妮娜想呼喊那個人的名字,然而太過微弱的聲音埋沒在詛咒之海中。
叛徒。賣國賊。背叛者。喪家犬。騙子。弒君者。只是為數不多的人群而已,冰冷的惡意卻不因此減少,反而在人數不多時顯得更加囂張。妮娜從人牆後跳了起來,正好看到一顆石頭砸向青年。
擊在青年臉上的石頭落下了地面,彷彿一個古怪的證明,象徵著對方毫無反擊的能力,而任何的攻擊將不被譴責。這樣的行動激勵了其他人,有些被護衛擋下來,有些卻落在雙手反銬在背後的青年身上,後者只是不吭一聲地承擔下來。
緊握住帽沿的手鬆開了,妮娜咬著牙,扯下一直以來遮掩住臉孔的帽子。被丟棄的帽子無聲掉在地面上,一頭藏在帽裡的深綠色長髮散了開來。
「住手!」
緊閉眼睛的她張開雙手,擋在樞木朱雀面前。
而同一時間,那個總低垂著臉龐的青年,彷彿從墳墓中醒來的人,抬起了臉。